新加坡的雨

2013-11-29 60969

        进入十一月份,已是新加坡的雨季。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来得丰富多彩,去得也自然随性。

        有时如同爱哭的孩子的脸,刚刚还艳阳高照,喜笑颜开,转瞬间已是阴云密布,还未等你明白过来,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有时下得节奏竟也如同哭闹着的幼儿,下下停停,间或透过云间的指缝偷眼看看这雨落下的效果如何。这种孩子般的雨,大约是鸟儿们最为欢喜的了。八哥似乎是新加坡最常见的鸟儿,每当这个时候,她们便忙碌于在草地上穿梭跳跃,嬉戏捕食,尽情地享受着雨露的滋润。她们似乎比人更属于这自然,也不必费心地去学几句“人话”,讨巧献媚。

        这里,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是极常见的。赤道地区的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新加坡的阳光似乎也受到了赤道低气压的控制,有时竟也暧昧了起来,显得羞羞答答,似照非照,如同那竹枝词里少年的歌声,惹得初恋少女乍疑乍喜,费心揣度。

        有时那雨下得婆婆妈妈,如同母亲的絮叨,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却始终浸透着倾心的叮咛和备至的关怀,全不管你是否在意或已厌烦。这细致入微的体恤,倒是处处显现在了新加坡从居住小区到公共汽车站几乎覆盖全程的加了顶盖的人行道上。虽然多雨,但人们出门乘车是可以不必带伞的。雨中行走在过街天桥上,听那雨滴敲打着顶棚,赏那两侧盛开的鲜花,不由得闲庭信步,流连驻足。这普惠百姓的人文关怀,远比那悬挂几幅“以人为本”的标语更令人温暖。

        得益于这雨露的滋润和四季如春的气候,新加坡的树也绿的奢侈而张扬,连树干上也都长满了各类寄生的花草。这里树的记忆里没有秋的萧瑟、冬的严酷,因而也放纵着她的叶子自由地生长。在那连绵的细雨中,看那细细的雨丝落在长长的叶子上,化作缕缕清泉,咕咕地滴落在下一层叶子上,汇成了更大的泉,跳跃着奔向大地。终有一些叶子经不住雨的缠绵,随风落在地上。叶落归根,雨落寻源,也算是志同道合,执手同归。

        新加坡的雨并不总是这样温柔多情。雨季里,更多的时候是那倾盆的暴雨,而且总是伴随着轰轰烈烈的前奏。先是那撕裂长空的闪电,似乎连大地都要击穿。那闪电有时呈“一”字,有时呈“人”字,有时竟能打出个“火”字。跟着便是那滚滚的惊雷,在天边炸响后,轰隆隆地送到你的耳边,就像那传说中狮城“黑兽”脱缰而出,踏步而来。那暴雨下得也极为放肆,仿佛要把那空中都充满了水,不给空气留下任何缝隙。这破空的闪电和如注的暴雨竟让我联想起新加坡的鞭刑。据说那用藤条制作的刑鞭足有一米多长,数鞭下去受刑者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往往要送医救治,伤愈后再行伺候。这种残酷与人道、惩罚与救赎的辩证,恰如那暴雨抽击着大地,也荡涤着尘埃!

        在这暴雨多发的城市里,你竟很少听到洪涝灾害的报道。一夜的倾盆大雨,清晨起来,迎接你的是那被雨水洗净的空气和路面,竟看不到什么积水。我常常感到惊讶,在这只有不足50年历史的国度里,雨水管渠的设计是按百年一遇的。而我们那些设计师们似乎已经厌倦和疲惫了5000年的悠久,更喜欢演绎“一年一遇”的故事,任凭那街巷里积水成灾,隧道中吞车夺命。

        新加坡虽雨水充沛,但却是个严重缺水的国家,长期依赖向马来西亚买水。于是他们在雨水入海的通道上,修建起了一座可调控升降的水闸。雨小时蓄水入库,雨大时泄洪归海。设计得科学,建造得精致,倒成了狮城的一大旅游景观。这种对雨水的资源化利用,更添了几分人与自然的和谐。

        我常常觉得,那雨原本就是连接天地的圣物。阳光让她们摒去一切污垢,以最纯粹的自我蒸腾升华,许她们在浩瀚苍穹间曼舞集结,或浓,或淡,或翻卷如云海,或静穆如雪山,但终有一天,会还原那水的本色,倾天而下,洗污涤浊,汇江入海,回归本源,去开始那新的轮回。如同那生命,赤裸裸纯纯地来,只带着一声啼哭,不管在人间取舍多少,荣辱几何,终将化为尘烟,随风而去……

 

                                          何义亮                              

                                    2013年11月于新加坡              

 

笔者白描:

何义亮,上海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新加坡国立大学访问教授。